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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道别。

敬过错






不知何时开始,世风总爱围绕人犯下的种种过错兜转。谴责吞噬宽容,穿戴道义,瞪圆精明的眼睛,时刻紧盯缝隙里的暗影,但有风吹草动,便群攻而上,杀伐剿灭。

“过错”就像一颗熟透的果子,咚地坠地,溅起甜腻的香气,群虫嗡然而至,无孔不入地叮咬,撕破表皮,将果肉啃噬出焦黑的痕迹,还要铿锵列举果子犯下的罪恶:“你要是个好果子,应当安安稳稳待在树上,只有恶果才会脱离枝干,和泥土同流合污!”讨伐层出不穷,牛顿失声痛哭。

当今世界,科技发达令人们的生活太便捷,人人都有话语权。一边揪住名人出轨行径不放,张口“滚出娱乐圈”,放大失误,夸张罪行,恨不得让他人向全世界道歉,以命抵罪;一边小心守住自己阴暗的秘密,日日搜肠刮肚,为不耻的言行举止借口开脱。仿佛如此一来,自己的生命便具有举重若轻的存在价值。

于是爱是错,不爱也是错;温厚是错,冷漠也是错;旧时代历历在目的热情放在今日都是错。人人都会犯错,于是对错的追究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需把句子抛出,轻而易举就能为自己戴上高尚的花冠、忠贞的面具,隐匿在浩然正气里,永远持有批判的权杖。

站在虚无缥缈的道德制高点何其容易,困难的是思考所谓的过错背后的隐情,困难的是达成和解,是必须明白“每个人都是一样会爱、会恨、会遗忘、会犯错的存在”这浅显易懂的道理,察觉过错的源头有更多的裂隙——譬如他诞生在教育观扭曲的原生家庭,而她儿时曾被老师猥亵,或者更杳渺广大的——社会的蔑视、规则的偏颇、教育的薄弱、世情的淡漠。人们懒于思索这类困境,或其诱因。

避免思考困难之事,就是避免了解生命,避免被博大的美与爱笼罩。



看到网络上对文学艺术作品三观问题的鄙夷之谈,不免想起考试工整的答卷。曾一度厌恨考试,因教科书中对诸多文学作品赋予表象意义、枯燥概念和中心思想,剥夺作品和语言本身的魅力,对不屈的战争、崇高的思想主义以及枯燥乏味的文本分析的抵触,导致了与好作品的失之交臂。

但并非说教育无用。统一的教育标准是必要的阶石,提供历史凝萃并永远流传的基础知识和真理,令人得以踏着前人的肩膀远眺空阔的世界。但是,坚持自我,必须具有“认知”而不仅仅是“答案”;审视作品,必须心怀“审美”而不单单是“标准”。

 

为任何作品强加三观概念的行为对于观赏者和作品本身在某方面来说都有一定负面影响。观赏作品的最好的方式是自行品味、独立思考,抛弃过往在教室里聆听的答案,摒除当下价值理念的困扰,以各种作品背后不同的社会环境作为参照,了解世界的多元化、多样性,保持审美能力并主动寻求美。

令人惋惜的是,接受讯息的方式愈发便捷,讯息却愈发碎片化、扁平化,大部分人乐于遵循权威引导,或人云亦云,倾向于跟随“书单”“影单”等推荐文体评定孰优孰劣,而不愿花时间自行阅读和观看,更惰于延伸阅读,挖掘潜藏在历史群山雾霭中的迷人万象。

无论为真实世界还是为虚构世界中的人烙上罪名,直白呵责“道德问题”,引战,围攻,一味秉持强词夺理去证明他人的失误,却从不反观自身是否也隐匿淅淅沥沥的过失,不曾在更广袤的范畴里挖掘问题所在,诚然印证了一种浅薄。



人类是擅长迷失的生物。为了保持物种长久稳定、繁衍不息,人类必须群居而生,在社会各个领域树立统一规矩就像房屋的整齐的构架、结实的墙壁和严密的屋顶,供居住在其中的人温饱安定。“少数服从多数”,是人类群体交往的基本准则。脆弱如人,往往会迷失在“大多数”的谜障中,偷享安逸,理所应当,乘着狐假虎威的船,一路庸庸碌碌航行下去。

小部分勇于追寻真理的灵魂,是藏在船身下的钻石,逆着激浪流放至荒无人烟的岛屿。兴许几个世纪之后,才有人发现它们的存在——我想你听说过苏格拉底那颗假苹果的故事——在追寻真理的航线上,叛逆或许才是清醒。烈火摧毁了布鲁诺的肉身,却无法连根斩除日心说,也不能消弭他的声音:“我特立独行,我乐于受刑,我虽贫穷却富有,我虽牺牲却永生。”他也曾是罪人。


并非人人皆为艺术家、思想家,但就像包法利夫人一样,哪怕再平庸之辈,心中也有追寻爱与美的信念,也有理解宇宙和人类的美的能力即便世纪更迭、时间幻变,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过错可耻吗?它反而是人人都拥有的一项本能。过错不是“错”,而是人类历史冗道中参差不齐的缺口,让真善美的光斑渗入黑暗,供以找寻更和美的生活。不了解“过错”及其背后浩瀚的因果,便无从知晓“正确”。

“正确”这瓶美酒,当敬“过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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